7th Story CD & Concert Märchen 報導與採訪 —— Revo 7000字訪談

原載《アニカンR Vol.105》 由Defade翻譯爲英文(源址) 中譯/Kryuuri 轉載請註明出處


AnicanR對Revo的采訪

可以介紹一下專輯“Märchen ”背後的理念麽?

Revo(R). 人們總是問我,“為什麽是童話呢?”(笑)但格林童話本身即使是在日本也是廣為人知的——人們腦海中已經有一個既存的這些故事的意象,所以在那方面就不需要太多的解釋了,大家也就可以清楚的看到“這是Sound Horizon(SH)的处理方法”。即使是基於同樣的格林童話,世界觀卻也會因為作者的不同而有著很大的區別。因此我覺得是時候讓我再一次展示一下“為什麽SH是有趣的”的時候了。當然,格林童話本身也非常有趣,而且我也確實考慮了將故事背後的哲理賦予新的形式。你可以說那是我創造力的源泉,但我已經習慣了摸索能夠深刻觸動我的主題——已經習慣到快成了一種生活方式了。那幾乎是下意識完成的;但另一方面,我也不認為我能以其他方式生活。在我完成了前作“Moira”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好了“下一個就做這個了”。

因為有些你在“Moira”裏沒能做的事情?

R. 是的。Moira是做成了大河劇一樣的東西,所有的曲子形成一個連續的曲流。所以我想把這一作做成選集一樣的東西——每首曲子都可以被拿出來單獨欣賞。雖然在“Moira”中悲劇接連不斷,在結尾希望的信息還是很明顯的。因為我以“死”這個概念本身提供了某種形式的救贖吧。所以,我就想做一個能夠更深入人性的陰暗面,以一種更悲觀的角度去看待死亡的作品。童話作品裏的話,死人不是很常見的事麽?就算是邪惡的魔女被燒死了,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那樣的視角是在希臘神話(Moira的主題)裏面找不到的。比如說像是喜劇一樣地說著“給我跳舞跳到死”,或者盡管人物在“kyaaa!kyaaa!”地尖叫著,(觀眾)卻仍會目不轉睛地看下去——我覺得那是在每個人內心都存在的一個方面吧,所以我只是為了大家欣賞的愉悅而將其放大了而已。當然,人類是多面的存在,所以我如何將這種概念變形這個問題本身也就包括了一種世界觀,還是有其獨特的魅力的。唔,原作本身就已經算是殘酷的很無良了,某種角度上來說,我也算是毫不保留地壞事做到底了。(笑)

“Moira”真的是讓你花了很多功夫(參見AnicanR Music Vol. 7),那麽這次的發展有沒有順利一些呢?

R. 沒有,完全沒有呢。我常常因我作為人類能力所受到的限制而困擾,而現在集中力都沒辦法保持了,因為每首曲子都是那麽長啊(笑)。其實,有好幾次我都不得不在完成錄音之前就讓演奏者們趕緊回家去了。很多次啊。(苦笑)即使是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沒有註意到呢。在這種時候,你就會真的感覺到作為人類的集中力的極限。其實,因為我是最終決斷者,所以如果我不喜歡鼓點的切入,或者覺得有個和弦不協調而想修改它的話,我都必須做全部的最終檢查。我也必須對很多微小的細節做決斷,比如人聲的細致表現、某個瞬間使用多少混響、給每一個音效找合適的音量、甚至是故事場景的理想布置等等——所以需要非常大量的專註力才行呢。但我覺得對於沒有這樣經歷的人,無論我用多少文字大概也是沒辦法表述清楚這種感覺的吧。所以就把這個當作是某個會忘記錄制重要的句子或台詞的家夥的超長的辯解詞好了(笑)

比起“Moira”,單首曲子的長度增加了不少呢。

R. 我確實需要一定的長度來表達我所想表達的東西,尤其是像這次有東西可以作為故事的基礎的時候,這個我也是知道的。但在頭腦中醞釀了許多我想加上的和我必須加上的元素之後,所有的一切就都變得比我預期的更長了。但是當然,理想的音樂的進程和故事的進程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有的地方也是壯著膽子就拿掉了。要理解這種情況,最好的例子可能就是《分別生與死的境界的古井戶》這首名字長得要死的曲子了(笑)。這首曲子包含了繼女的女主人公和她的姐姐掉入井中、以及之後的神奇境遇這樣一個重覆的模式。但既然我已經在女主人公的部分向聽者展示過所有的一切,也讓他們聽到了我的音樂的上下起伏,如果我在姐姐的旅程的部分也用同樣數量的繁覆細節的話,曲子就只會顯得拖拖拉拉的了。所以我最後就基於“你已經知道這個了,對吧?”的假設,只展示了(姐姐旅程的)結果。我在之前已經給了一些關於性格的提示,所以就算是對原作童話毫無概念的聽者也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享受一下他們的想象力。

有什麽因為有這些童話作為基礎而遇到的困難麽?

R. 《沈眠於玻璃棺中的公主》肯定是所有故事中最為著名的一個了……所以就會有一個關於“白雪公主”這個故事的既定概念,而我也沒辦法偏離得太遠。但我覺得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無論是從角色還是從音樂上來說,都不是原作的白雪公主,而是王後和小矮人們。多虧了迪士尼,王後向鏡子發問的場景、以及小矮人們“嘿吼!嘿吼!”的歌調已經算是過於深入人心了。所以,如果我在相應的地方做了什麽過於不同的東西,因為先入為主的概念的原因人們也就不會接受了。當然我也是可以隨意地寫(這些旋律)的,但是最後我還是覺得給小矮人們歡快陽光的旋律,而將王後籠罩在一種優雅並可疑的氛圍之中比較好。但當然,我必須使用沒有人聽過的旋律。說比做容易就是了。所以我想過,這個算是個對“Revo目前作為作曲者的能力”的一個蠻有趣的挑戰吧。但是,當我看到人們在聽到曲子之後會心一笑的時候,我就相信這次我還是成功了。

“會心一笑”是什麽意思呢?

R.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創作一個不破壞既有意象,卻又不是照搬老作品的旋律是極其困難的。但我相信人們聽到《沈眠於玻璃棺中的公主》之後自然會覺得“任何有著正常感性的家夥肯定會這麽寫的吧”。換句話說,曲子本身也要成為一種標準才行。就是要做到某個東西聽起來完全地顯得自然,雖然你哪怕是做夢都沒有夢到過,這樣的感覺吧。或者比如說是剪刀石頭布遊戲中比其他人都要晚出,卻還要成為冠軍。這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我不喜歡一直躲在簡單的事情裏面。唔不過,“魔鏡啊魔鏡”的部分也是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所以我想我說的大概也不是特別有說服力吧(笑)。與此不同地,小矮人的部分和他們的台詞寫起來可是超級的難。我是不會在與自己在創造力的戰鬥中逃走的。我覺得在我作品的大致結構中,我的那部分天性也有所表達吧。比如,即使是有的部分可能會對原作不敬,但如果我覺得“如果改動這裏就會變得厲害得多”的話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進行改動的,即使是知道這樣只會帶來更多的困難也會這麽做。如果我覺得忠實於原作是最好的,我也就會這樣做的。僅僅因為更簡單而去改變什麽,是我完全不會去考慮的。另一方面,我也有過不包含《藍色伯爵的城堡》這首曲子的選擇。格林童話的話其他的還有很多,而我也可以用其他故事完成這張專輯。但是我最終選擇了它,一方面因為我想編織出另一個“愛與恨”的層面,另一方面也有一個與之不相幹的原因——那就是想挑戰作為表演者的一種禁忌。如果是廣播媒體的話我可能會被強迫收斂一點,但既然可以出版,我也就看不到限制自己的原因了。不過當然,一個包含著持續不斷的尖叫的曲子在人們再放CD的時候大概就會被跳過了,所以這樣的話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了呢(笑)就算這麽說,我也從不打算把全部的東西都做得很保守。我試著把握一個在『過於露骨的描寫』和『雖然可能會很紮眼但還是會再聽一次』這兩者之間的一個微妙平衡。我覺得那些有些紮眼的部分也是對於整個作品不可或缺的調料吧。我對於限制自身表達的可能性這種事是很反對的。

在《薄暮之歌》中有一些古典音樂的引用呢。

R. 這是我以前從沒做過的事情。我覺得這次的舞台——中世紀的德國——在其中有著很大的作用。就算這樣,我還是選擇編集了一些從古典時期到浪漫時期的古典樂——兩者都是在中世紀之後很久的了。比起歷史意義上的精確度,我更註重創造一個當時的社會環境的氛圍。其實,關於那個還有一些其他的含義,不過我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吧。我覺得諸位聰明的聽眾早晚會發現的。另外,在有些和音的地方我已經是那種“我不管了啦!”的感覺了(笑)。為了讓那些古典樂能夠被樂隊演奏我必須要寫一些和弦進程,但我很肯定它們和原來的曲子已經不一樣了。我當時可以再檢查一下,不過我覺得我就把他們保留成那樣也蠻有趣的,所以就當作是某種Revo調味品好了。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和聲也被現代化了。因為我對那些曲子本身還是蠻熟悉的,那些曲子我都是能不用樂譜,而是靠聽、甚至是靠記憶就能寫下來了的(笑)。

SH的特色之一就是各處散布的暗示和秘密呢。

R. 是這樣的哦。但這個作品是我在做《去向通往Id的森林的Id》的時候不往前想這麽多就無法做出來的作品。當然,許多元素已經被隱藏在《Id》之中。雖然童話可能有著超乎尋常,甚至是荒謬的幻想的部分,但並不是說一切都必須是空想的——也許有些只是對現實的映射而已。我試圖把故事塑造成既貼近現實,又能輕易地將聽眾帶到毗鄰的童話世界中去的感覺。有多少是現實,又有多少是虛構呢?你可以說這個看起來很有可能,但說到底,那樣的事情真的能發生麽?所有的一切都是像那樣的含混不清呢(笑)。唔,我喜歡給觀眾留下想象的自由。有些人即使在聽了夠多次之後還是會繼續循環播放CD,有些人則不會——但我是不會知道的。有的人可能會這麽想,有的人則可能那麽想。如果你放棄了我也不會介意,但我在很多地方給那些能揣測我的意圖的人們留下了很多暗示。怎麽說呢,進行預測和推理不是很有趣的事情麽?因此,如果要以剝奪諸君的這種重要的樂趣為代價的話,我還是寧願將我自己的意圖繼續保持含混不清的為好。

演唱會可以被看作是一個最終的成品呢,因為它構建了一個包括《Märchen 》和《Id》的世界。Revo,你是怎麽看待專輯和演唱會的呢?

R. 專輯是一切的核心,是對於人類想象力的挑戰。它基本上是只由聲音構成的,而你需要认真動用雙耳和大腦去理解正在發生的一切。所以有一些即使沒有演唱會的存在、我也想傳達的方面。在演唱會中,你可以通過你的眼睛去理解人物的行動,但即使在CD中,音效和曲子本身也隨著人物的動作而變化。換句話說,我把它做成了一种听众可以通過说话人的声音的變化來理解行動的模式。當然,我對於場景哪怕是最小的細節都進行了聲音上相應的改動。我甚至做了一些一般CD不會需要的MA(音聲編集,根據場景調整音樂、人聲和音效的工作,一般用於視覺媒體如電影等)工作。我覺得演唱會將人們的想象力過於引向視覺的方面了,這一點上是有些遺憾的。但也有人更喜歡看到視覺化的效果。對於我自己來說,我也仍在關於開辦演唱會是否是正確的行為這個問題上糾結著。這也就是為什麽我一直告訴人們“沒有必要把演唱會中發生的事情當作唯一的真實”,並且在每天的演出中都改變一些細節的原因。

但是從演唱會中,我可以感受到SH和Revo你自己真的是花了很多功夫把它塑造成一個大眾容易接受的娛樂形式呢。

R. 說起那個,我從舉辦演唱會的一開始就有這個想法,就是“觀眾可能會一言不發地看完整場演出,只是單純的接受方”。當然,這也不一定就是壞事,畢竟也有電影那樣觀眾希望集中精神地坐著觀看,或者古典音樂會那樣需要一些特殊禮儀的情況存在。但是當我開始考慮SH和我想追求點什麽的時候,我就覺得它不應該只是一個觀眾僅僅是看而已的演出。我覺得演唱會如果能更接近搖滾LIVE的話可能會更好。雖然這麽說,我也並不是在做那種觀眾僅僅通過大吵大嚷一番而不進行思考就能欣賞的音樂。我的目標是能讓演唱會達到觀看和參與之間的一個合適的平衡。所以我一直在考慮如何吸引一些自願的參與。比如,如果人們覺得自己身處其外的話,要做出什麽參與的舉動不是會變得更難麽?所以,為了讓大家都能參與,我必須通過在曲子中加入一些能讓你想一起拍手、或者是加入一些顯然是為了讓觀眾一起唱的合唱的部分來引導大家。到目前為止我所作的一切,已經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規範”,比如在每張專輯裏都加入一個戰爭場景,讓大家『跟著XX將軍沖啊——』之類的(笑)。但我真的很喜歡那種獨特的SH的部分,激起觀眾的興趣之類的。我覺得如果我能自然的加進一些元素,使得人們能夠享受參與演唱會的過程的話就是最好的了。當然,那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從第一張CD發售至今已經有10年了,請告訴我你心目中SH的目標吧。

R. 我覺得現在算是SH的一個困難時期。SH正在逐漸的成型,因此順著繼續下去也是很容易的事。即使人們覺得“他們在做些不同的事”,那種“不同”也逐漸變成一種常規了。人們會說,“这正如我們從SH所期望的一樣”。當然,沒有一定程度的評量的話,“常規”也無從談起。一些東西留下來了的事實算是對我做對了的事情的證明,但與此同時,我也不禁思考“接下來的10年會發生什麽呢?”現在,在CD作品和演唱會的方面,我是有著我希望帶領SH走向的理想的圖景的,但所有這些都包括了太多超出了單場演唱會或CD的極限的想法。我沒有辦法描述的太詳細,而且也有一些關於商業模式的問題,所以我現在也無法保證任何事情。如果你看得離現在太遠,人們也就沒辦法跟上了。但也許那個理想的時候永遠也不會到來,一切都只是空想——這種可能性也一直是存在的。但是唔,也許在我死前能努力將它實現吧(笑)。而且,我也一直思考著在創作和表達的基礎層面上如何去改變,因如果諸君能夠一直守望著我直到未來的話,我將不勝感激。